（上图：27岁时的Tony Wang)

讲述初心故事：缘剑人生

Tony Wang，中文名王得全，美籍台湾人，剑道五段，一心馆核心创始人，目前在东莞一心馆执教。Tony少年时代即在美国留学，在加州“中央剑道道场”师从四海正志先生（七段）修习剑道。现在，我们特地请到了王老师为大家来讲述他25年前在异国他乡修习剑道的初心故事。

为什么选择学习剑道呢？

当初选择剑道完全是出于非常偶然的机缘。 我年纪很小就开始在美国留学，由于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外国人，经常被当地的一些小孩欺负，打架是家常便饭（笑）。为此，我在美国的监护人菅野一树先生并没有因此而责罚我，反而对我说：“Tony，要不你在空手道、柔道和剑道中挑选一门武道来学习吧，我也希望你能够文武兼修…”

于是，我在菅野先生的带领下去参观了几间武道场，看到剑道的时候，就觉得拿根竹棍打来打去蛮好玩的，于是就开始剑道的修习，不料一学就是25年。回想起来，与剑道结缘完全就是因为菅野先生的一句话，并没有什么要保家卫国之类的豪言壮语，不经意间的邂逅，如此而已。当年我17岁。

菅野一树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菅野先生是我在美国的监护人，也是我干爹。他是第三代日裔美国人，虽然日语都已经不太流利了，但依旧送子女学习日本文化，在各方面对我都十分照顾。很多在美国的第二代第三代日本人，自幼都会被家里送去学习一门武道，一般也就是在空手道、柔道和剑道当中选择一项。但与我不同的是，菅野先生选择的是柔道。其实武道对塑造人的品格方面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，这点常常被日本以外的民族所忽略。

第一次见到四海正志老师什么感觉？

四海先生一直都是我十分敬畏的老师，即使时至今日，如果一旦要和四海老师稽古，我还是会头皮发麻（苦笑）。不过，说实话，当时第一眼见到四海老师的时候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，只觉得他是一位非常严肃的会说英语的日本老师而已。不过有一件事情让我印象非常深刻。就是我加入道场练习的第一天，四海老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，居然不是“Welcome（欢迎）……”，而是“Don’t give up（不要放弃）！”

当时道场还有其他的老师吗？

有的。当时除了四海老师以外，还有两位剑道老师，一位是村上一郎（七段）老师和石井津律男（四段）老师。其实石井老师早就开始剑道的修习了，甚至比四海老师还要早。以前四海老师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时，就是石井老师带着四海老师去森寅雄老师的道场练习。 后来石井老师为了承担起全家人的生计，忙于自家的料理店，四段之后就没有再升段了。但是我们所有人，包括四海老师，都十分敬重他。

也就是说当时您的老师全都是日本人？

是的，其实当时剑道的普及程度远不如今天，老师基本上都是日本人，学生也基本上都是日本人或是日本移民的后代及少数美国人。道场也就基本上成了地地道道的日本道场，虽在美国，但和日本本土的道场几乎没有什么分别。记得当时那么大的道场，台湾的小孩才5~6个，不过到后来因为各种原因，比如忙于功课，或是转学去了其他州，只剩下了我一个。当然或许某些人转学去了其他州而加入了其他的道场也未可知。标准的日式道场气氛非常严谨，老师们非常严厉，尤其是四海老师，我几次被他逼到吐在防具里面，甚至被打到下巴脱臼。几位老师对细节的要求近乎苛刻，比如说剑道型演武的高度、速度，甚至衣着方式，道服的折叠，再细小到什么时候哪个手拿剑拿头盔都有严格的要求，一旦做错，立即招致严厉的批评。所幸的是，所有的老师都没有把我当成是“外人”而有歧视或是“大小眼”的状况，对学生都是一视同仁，有教无类。每当我回忆起这些，都足以让我终身感激。

第一次戴“面”什么感觉？

当然是和大家一样的，感觉沉重压抑，喘不过气来，透过栅栏看世界很不习惯。不过初期戴面和四海老师稽古发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。记得当时是在一间社区的运动中心，刚开始戴面和四海老师练习，才几秒钟，剑就被四海老师打飞了。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剑被打飞了应该怎么办，于是我就立即摆出拳击的架势（大笑），结果看到四海老师在面后露出笑容，立即被他Kote-Men-Do-Kote-Men-Tsuki…暴打了一顿（哈哈大笑）。

后来我把剑捡起来继续，没几下子，剑又被打飞了，最惨的是前后左右望了一圈仍不知剑掉在什么地方，不过我这次学乖了，没有摆出拳击的架势，而是掉头就跑。结果被四海老师追着满场逃，无奈之下夺门而出，逃到停车场上去了。之后听到四海老师在门口大喝一声“回来！”我才战战兢兢地回到练习场，只见观众席上一群日本妈妈们带着错愕的表情看着我，接着她们开始爆笑不止。（笑）

后来四海老师跟你说了什么？

当时我女朋友，也就是我现在的太太，常常陪我一起去，看我练剑。四海先生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：“Tony, don’t give up, your girlfriend is watching…（托尼，不要放弃，你女朋友正在看着你呢…）”。“不要放弃”几乎成了四海老师的口头禅，时常挂在嘴边，他自己也是这样实践着这句话。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放弃。四海老师的工作是在洛杉矶市一家非常高档的私人会所里当厨师，工作非常出色，那间会所几次打算把他提升为行政总厨。结果他都拒绝了，原因是行政总厨的工作时间和他教剑的时间冲突。当四海老师继承“中央道场”的时候，就已经立下了心愿，绝对不会放弃教剑布道的事业。四海老师至今仍在美国和世界任何需要他的地方教授剑道。

对于四海老师，您还有些什么难忘的事迹？

正如所有剑道练习者都知道的那样，剑道是一种心灵上的领悟，不是用嘴巴来练的。所以剑道的修习往往是心灵上的收获非常丰富，而真正能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却不多。四海老师为学生做了很多，说的很少。就拿我们当时练习的时候来说，四海老师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让我们反复练习。初学的时候，经常刺不中或打不准，把老师的喉咙或肋下搞得青一块紫一块，或是把老师的脖子擦出血痕是家常便饭。可是四海老师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吆喝你再来一次，再快一点，再用力一些。这些都是足以震撼心灵的点滴。

反观我现在在一心馆执教的情况，比起我的老师，我做的还远远不够。

后来您有没有停顿甚至考虑放弃剑道？

停顿是有的，放弃从未想过。当时去美国主要还是为了念书，有些时候因为升学或工作的原因，连续一两个月没有去道场的情况也是有的。本来以为会被为难，结果四海老师还是若无其事地拿起竹剑对我说“Tony，让我来看看你的剑道……”然后我的头皮又会开始发麻（笑）。

按照四海老师的说法，其实禅剑同宗，都是很讲究缘分的。而缘分这个东西不能强求，强求了也不会有好结果。四海老师在这方面是一个很随缘的人，从来不会因为学生不来而去逼迫他就范。剑与禅都是一样的，禅师也不会因为你不想修行而去逼迫你一定要修行，一定要悟道之类…四海老师亦如此，你愿意来就来，只要你来了，他永远都是毫无保留地教剑。剑之道，本来就应该是让学剑的人发自内心深处地去自主、自动、自发地去追求。

(上图：Tony先生与山口喜保合影） 

作为五段的前辈，您有没有什么想对后来者说的？

才五段而已，不敢称是前辈啦（憨笑）。不过有一些真正老前辈的话想和大家一起分享。台湾有一位黄永春老先生，前台北修道馆老师，八段，和四海老师的老师森寅雄是同一辈份的。十多年前移民美国洛杉矶市，我有幸受到黄老师的教导，当时他已经70多岁了。在练习时他跟我说了这样一番话：“……一旦拿起剑，就要有决心把对手打到墙边去，然后再从这面墙打到另一面墙……有剑技才有资格谈剑道……年轻人的剑道必须凶悍，否则到老了也不会有任何领悟……”与大家共勉。

【编后语】其实Tony老师在惠州工作，却每周往返东莞教剑。单程一百多公里，来回4个小时在路上，就为了两个小时的教剑。寒暑不忌，风雨无阻，让一心馆的全体学员备受感动。有一次，我对他说：“老师，是否在你心中，剑道不是爱好，而是一种信仰？”Tony老师沉默了几秒钟，对我说，“是的，剑道本身就是一种信仰。”

老师聊了这么久，我能深深地感受到他在25年前赤子纯真的初心依然保留至今，对剑道抱有一种有如禅悟一般的随缘随性，让我想起了一个很有名的禅宗故事：某间古刹的草地枯死了，光秃秃的，很难看。小和尚看不过去，对老和尚说：“师傅，我们来种些种子吧！” 老和尚说“好的。随时。”种子买到了，小和尚立即就开始播种。结果突然一阵风起，把种子吹走了一部分。  小和尚报告说：“师傅，好多种子都被吹走了。” 老和尚说“没事，吹走的种子大多数是空壳，种下去也发不了芽。随性。” 播完种，飞来一群麻雀，一顿猛吃。小和尚急忙把麻雀赶跑，然后向老和尚报告“糟了，种子都被雀儿吃了！”老和尚说：“种子那么多，吃不完的。随遇。” 半夜，暴雨倾盆。小和尚来到师傅的禅房对老和尚哭着说“这下全完了，种子都被雨水冲走了。” 禅坐中的老和尚眼皮都不抬地答道“冲走就冲走吧，到哪都是发芽。随缘。”几天过去了，昔日光秃秃的地上长出了许多新绿，连没有播种的地方也有小苗探出了头。小和尚高兴地喊：“师傅！快来看呐，都长出来了。” 老和尚却依然平静如昔地说“应该是这样吧。随喜。”

道场上亦是如此。当初很多人来了，后来又很多人走了，最后也有很多人留下了。一切皆随缘起缘灭在上演着聚散离合。而最后留下来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将剑道作为了自己的信仰，在修行的路上踏出一个个脚印。剑道的修行，永远都只属于你自己，磨练着你自己的心境。你的心外，只有各自若有所悟的我们，有缘听听你竹剑撞击的声音而已。

作者：东莞一心馆 李伯璋

2011年11月23日 

上图：Tony老师的老师四海正志先生在指导学生剑道型